匪我思存端的是……

  言情小说家匪我思存出名好几年了,但我最近几天才开始看的。只看了《寂寞空庭春欲晚》《玉碎》《碧甃沉》《夜色》。也略翻了她现代的故事一二,但基本无感。最让我鸡冻的是《春晚》和《夜色》。
  喜欢《春晚》那股子热情洋溢地向《红楼梦》致敬的勇猛!真的,乍一看还觉得做作,但继续读下去,满满溢于心的竟然是感动啊,是敬佩啊,是羡慕嫉妒恨哪。从头至尾啊,每个词语,每个句子,每个场景都呼喊着:红楼梦,您好!
  当然啦,一本言情畅销小说,并没有写到时代灵魂,没有写到人性骨血(咱其实不需要),不是真的像红楼梦。但那股子执着热情,那股子对红楼梦审美情趣的赤忱赞美,却没有比它更好的了。
  不但是语言形似,不但那道具排场做到十足十(作者对古董玩意什物器具上真用心啊,佩服得我泪奔),那种“沉沉的悲剧感”也是表现“红楼梦审美取向”的一个点。但我尤为欣赏的则是:《春晚》里那种隐晦曲线的写法,一句不经心的话,一个貌似无意的举动,到后来才明白其背后都是有来历缘故的。这点不仅跟《红楼梦》非常像,而简直是所有上等文艺作品的特点。好像是契科夫说的(原谅我记不清楚了):如果第一幕的墙上挂着一把枪,那么在该故事落幕之前,这把枪得让一个人血溅当场才行,从没有无用的细节,从没有赘述的铺陈。《春晚》做到了,他们说的话,行的事,都是有来龙去脉,有前因后果的。
  而且,千万别以为作者只是为了隐晦而隐晦,为了曲线而曲线。她写的这种“红楼梦式的隐晦曲线”和其故事的时代,故事的文化背景,故事的人物阶层,故事里人物的个性特质是非常统一的。清朝的君主集权达到一定程度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规矩是非常大的,繁文缛节已至变态地步。而君主的地位之高之敏感,满清皇族之严律之警觉也是唐宋这样的汉民族时代无法比拟的(咱汉人一向有股子慵懒洒脱劲儿)。不仅做臣子奴才的不敢多说一句,不敢行错一步,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有百种千样规矩套在身上,比任何一个人都还要更小心,更要疲乏应对。而以雄才伟略著称于世的康熙帝更是一个智商和情商都很高的人,而且从小读的是经书子集,懂的是数理化语数外等等等(高考科目他都学的,牛掰),在道德礼仪方面受的是皇族最高训练,他行事也以含蓄、理性、克制、深沉等作为主要风格,尤其是感情方面。所以如果照着一般的破落户那大鸣大放“现代化”的做派(参照我们每天看的那些清朝电视剧)来写,那就真达不到读者心目中那“极似真的”的心动故事了。
  如果说《春晚》是向《红楼梦》敬礼,那《夜色》就颇能读出几分金庸的味道。但是从故事的自圆其说来说,《夜色》自然和金庸的小说有很大差距。至少我读来就有好些不甚明了的地方,举一个例子,就是那一家子父子手足相残所为的那个宝贵信物,到底是什么?到底怎么了?及至尾声,都交待得很马虎。但《夜色》贵在自有一股很快能请君入瓮,并一直引人入胜的好处:场景心思细描细画的,情节层层推进的,人物的善恶则是云峦雾嶂的……和金庸写的小说一样,让人恨不得不食不眠一口气读完,早一时拨云见日才好!有好些个场景的技巧、口气,那简直就是直接从金庸的书里跳出来的,如潘健迟(骊望平)和闵红玉结伴去西北的那一段旅途描写,那一种俏皮生动,在金庸写的男孩女孩真私奔假春游的旅途中俯拾皆是,比比皆是。
  这个故事看到最后,其实也罢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不算什么佳作,《碧甃沉》《玉碎》比其完整、合理、分明、干脆许多许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夜色》更吸引我。想来是它自身的一种不完美,一种无头无尾的悲哀感,一种人物家族的宿命感,一种全文像笼罩在“夜色”中的神秘感……吧。易连恺、骊望平、易连慎、闵红玉的性格都具有一定程度的复杂性,易连恺是情到深处情转薄,无情到极点,但在这无情的荒凉底子上有一个触目惊心的痴情点。骊望平是革命家的高远伟大的家国感对比着儿女私情上的薄凉狠心。易连慎看似儒雅却手段狠毒,他的隐痛文中交待不明,但一定也有他的伤心处。闵红玉则是个相当有趣的人,你说她是庸脂俗粉吧,她又不甘富贵平淡;你说她是风尘绣侠吧,她胸怀似乎也未必那么宽阔;你说她深情痴心吧,她却从不信人;你说她无情无义吧,她又不是那么决断的。她就是这么一个才貌双全,胆大包天,命为下贱却心比天高,活得有点腻歪要创点新鲜,唱戏唱得要把寻常日子也弄成戏才甘心的疯魔了的女人,可哀可叹。
  反而是女主角,从头至尾游离得很,很不入戏,很不出彩,很没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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