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词

　　青春期的男生女生都喜欢塞个耳机在耳朵里。一则表示对周围事物的淡漠，很冷酷。再则可以免于听到成年人的唠叨。三则他们确实喜欢听那些流行歌曲。

　　长到我这个年纪，常常觉得现在流行的歌曲都无听头。比如那些标榜中国风的歌曲，如《千里之外》、《曹操》、《江南》歌词故作深奥，或者深情，题目做得很大，其实内容空洞，毫无灵魂。

千里之外
屋檐如悬崖，风铃如沧海，我等燕归来。
时间被安排，演一场意外，你悄然走开。
故事在城外，浓雾散不开，看不清对白。
你听不出来，风声不存在，是我在感慨。
梦醒来，是谁在窗台，把结局打开。
那薄如蝉翼的未来，经不起谁来拆。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
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
我送你离开，天涯之外，你是否还在。
琴声何来，生死难猜，用一生去等待。

闻泪声入林，寻梨花白，只得一行青苔。
天在山之外，雨落花台，我两鬓斑白。
闻泪声入林，寻梨花白，只得一行青苔。
天在山之外，雨落花台，我等你来。

一身琉璃白，透明着尘埃，你无瑕的爱。
你从雨中来，诗化了悲哀，我淋湿现在。
芙蓉水面采，船行影犹在，你却不回来。
被岁月覆盖，你说的花开，过去成空白。
梦醒来，是谁在窗台，把结局打开。
那薄如蝉翼的未来，经不起谁来拆。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
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
我送你离开，天涯之外，你是否还在。
琴声何来，生死难猜，用一生去等待。

　　《千里之外》的韵律，枯燥单调，我没听出好，但是我自知不懂音乐，所以不敢妄加批判。且说歌词，看它如何用词：沧海、梦、燕归来、梨花白、雨落花台、芙蓉、谁在窗台、琴声何来……都是中国元素的事物，然而作词者心中无画，只管生拼硬造、堆砌事物，想营造意境，其实南辕北辙，杂乱无章地堆积中国味的东西就能成就中国情调？方文山如此作为，和张爱玲在《桂花蒸 阿小悲秋》里写的房间里堆满中国玩意儿的龌龊外国人有何区别？这景是小时候见到的照相馆里的画布，哪里来“情景交融”？高等的文艺，情生景，景生情，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千里之外》的制作者心中无情，故不得生动之景，从而听歌者不闻深情。

　　《千里之外》的意思，用一句话来概括：我们爱得不适合；我在等你，等了一生。同样主题的一首情歌，是我喜欢的一首老歌，不怎么有名，是周华健的《寡妇村传奇》。

寡妇村传奇
你说天黑以后要来
我等到月升东山
月眉弯弯
情泪两行也湾湾
我盼伊人
望眼欲穿
你说天黑以后要来
我等到日升窗台
晨雾淡淡
情影俩行也单单
我盼伊人
万般心酸
你说天黑以后要来
我等到两鬓霜白
发丝斑斑
情泪也斑斑
你说天黑以后要来
我等到两鬓霜白
发丝斑斑
情泪俩行也斑斑
我盼伊人
万般心酸
你说天黑以后要来
我等到两鬓霜白
发丝斑斑
情泪也斑斑
你说天黑以后要来
我等到两鬓霜白
发丝斑斑
情泪两行也斑斑
我唯一人
转眼半百
你说天黑以后要来
我等到月升东山
月眉弯弯
情泪两行也湾湾
我盼伊人
望眼欲穿
你说天黑以后要来
我等待等待
伊人何在
与你的情
你的小孩
我唯一人
转眼半百

　　《寡妇村传奇》的旋律，大家可以到SOGOU上搜来一听就知。先说歌词。有做作的词语没？没有。有故作姿态的描写没有？没有。一切皆用白描手法，可是斯情斯景，如描如画，已经在我们眼前了：男人说天黑之后来相会，美丽的寡妇等待情人，到月上东山，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有泪光，一日一日等下去，转眼已经老了。

　　真情不许多述。我曾经对周周赞这首歌：“偷情、婚外恋也如此缠绵悱恻，实在令人同情。”也许她已经忘了。真正爱过、等待过的人才能作此词。没有爱过、等待过的人如何雕琢，也终不成。《人间词话》之“隔”与“不隔”就说这个意思。真正的好文章、好歌词，都是“不隔”的，《千里之外》《曹操》《江南》等歌意欲走中国古典路线，但歌词“隔”得厉害，难以流传久远。

　　好的词人林夕，从来不用生僻的词语，擅长用平淡语言、生活细节，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著一字而意境全出。前天，我和苗苗一起看电视，电视里陈奕迅在唱：“十年之前……”苗苗说：“我家里有一个台历上每一页都有一句简单的诗，其中有一句是‘别时君未婚，儿女忽成群’，那种感觉像不像《十年》？”我说：“是的。”

　　比《十年》更怅惘。

　　别时君未婚，儿女忽成群。

　　没读过书的小女生小男生自然不喜欢这么白话又俗气的句子，他们喜欢《梦里花落知多少》那种生涩不知所云的话，即使是抄袭的也不打紧。别时君未婚，儿女忽成群。词句粗浅，然而一个“忽”字，已然成诗。

　　大学时，我暗恋张公子。2004年6月别过，2024年突然偶遇，见他身后站着翩翩少年、玉立少女，我摸摸鬓角，回首20个春秋，一时语塞。呵，那些岁月，那些惆怅，那些青涩情怀……就是这个意思。

　　2007年的我也不懂这层意思。待到2024年，我方懂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