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一篇,拿出来晒晒。嘉嘉最近不便上网,剩下我一个独撑局面,压力好大哦。 [tong]
胡兰成先生是个奇人,根本不是凡人,有与凡夫俗子全不相干的思维、逻辑、道德观——这话又错了,既然是全不相干,自然是无所谓思维,无所谓逻辑,无所谓道德观。凡夫俗子的我读来就觉得新奇。其文字婉转美妙,行文间可听珠玉声,如果用一个形容词,那就是他的名字“兰成蕊生”,在这夏末秋初的日光雨水里救赎我的百无聊赖。时时哑然失笑,时时读出两句来给办公室的同事听。
他的言辞有时我觉得造作扭捏极肤浅,又使我觉得深刻入骨、咀嚼不尽。他的《禅是一枝花》我之前也买了,翻了不到一半,撂在那里。我又不懂佛,只是看他解说得煞有介事,我想他大概是很懂的。这么并起来看,这“极深又极浅”是不是与禅有关?
他喜欢用这样的形容词:贞信,贞亲,真,好,清坚,坚绝,平正。这是一个叛徒(且是“惯叛”)的用词。可见此贞信非彼贞信,此清坚非彼清坚。
是一个多么“私”的人,境界之高非你我所能想象,他的心是一个坚绝的世界,与他身体之外的这个人世来自两个造物主,没有什么联系——如果有的话,那就是攫取,他只是攫取,钱财和女人。他不知道责任是何物,方的还是圆的?一个人能够如此不受别人和社会的影响,真是自私的登峰造极者。而我们这些人为外物所动、时而以物喜时而以物悲时,不是都在向往这样的境界么?他且是无招胜有招。他从未露出抗拒道德的迹象,因为他是勿视勿听的,从不晓得有忠诚、信用之类的东西。所谓恬不知耻,说的便是赤子和他。恬者,淡泊也,坦然也。他便是有这样的姿势的,姿势发乎内心,主要是他的态度别致啊。
他说“我于女人,与其说是爱,毋宁说是知”,说得真好,真像。女人的爱他,我觉得并不是平常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因为此处的坏是雕虫小技,不比他的大刀阔斧。俗世男人的坏是戴着镣铐的舞蹈,是忠贞诚信的男人的调皮之处。他是——没有人比他更懂得一个女人的好处。我的上司疑惑地说:“真搞不懂他,他有那么多老婆,除了张爱玲,都是那种没什么文化的,真搞不懂他。”这正是他的“懂得”。单看女人相貌美不美的,是几乎全天下的男人;看重女子的学识高不高的,男人中也有不少,窃以为这种男人比前一种男人更是可笑无理,因为有没有学识只是关乎一个“人”的因素,与“女”有什么关系呢!他并不单看美貌,眼睛如何眉头如何他一律没有具体要求。也不看才气,除了张爱玲才气纵横,其余都是寻常女子。他是看一个“艳”字,张爱玲的袖风,周训德的巧笑,都是一个艳。这个“艳”与“女”有极深的关系,好象已经说到了戏剧里的花旦还是青衣。他看到是女子的真本性情,他知道女子的神情、气质、心思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是——凡是他所得的便是极品,都不辞溢美。张爱玲的一句话一个见解,他都记得分分明明;周训德的一个笑容一滴泪,他都觉得“好”;范秀美的一个姿势一个态度,在他看来都是有出处的……他的无情亦是有出处的,他说“情有迁异,缘有尽时,而相知则可知新”。如此熨贴有理!
真正令人叹为观止。
又:通读《今生今世》,我是真的感到张爱玲的高贵。如果真的有贵族,张爱玲便是。之前我每每与朋友说起她,总是用“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人”来形容,因为她的文章的通,人情的透。但是我现在是真的佩服了她。她是为人、为文如此统一,毫不骗人,更不骗己。她从不把自己的男女私生活当成卖点写出来赚钱,最主要是她在这一方面没有倾诉欲,这在那些以写字著称的女人中是多么难得。她对感情、钱财的果断分明让她成为精神和人事上的贵族。她是该怎么有情便怎么有情,该怎么无情便怎么无情,挥洒自如,有理有据,毫不缠杂不清。一个人这么分明一次已属不易,她竟分明了一辈子。平常的人该有情时无情,固然是无情,该无情时偏偏情丝万缕,更是十恶不赦的无情,犯千刀万剐之罪。张爱玲对她的母亲、胡兰成、赖雅仁至义尽,不拖不欠,却自始至终只字不提,世人丝毫不见她的缠绵之意。写信与胡兰成分手时说,不用来找了,写信来也是不看的,但是她一并寄去了《太太万岁》的稿费,这简直就是千古的佳话。就连她知道自己的大限临近时,也能把自己安排地妥妥帖帖地,然后安静地离开了。视死如归,据我所知,她并不是一位信徒,但是她视死如归。她的干净利落让人世的绕绕缠缠、含混不清如此地惹人厌。张爱玲是真正的侠女。
果然是我孤军奋战啊,唉,嘉嘉快点上网吧,让我们继续那种互相吹捧的幸福时光吧。 [cry]
嗯,你给寄过这一封信。
是有这么一种人吧,可耻的天真纯净,不卑不亢,自成规矩,自有逻辑。
天性凉薄就是这个意思吧。